重生之再许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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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十一——曾经沧海的遗憾

这一年,大京第一场冬雪纷扬而至后,西梁后宫却是一片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好些月来,沉寂却并不消停的妃嫔们,从婉转心机的模式迅速转变成为争奇斗艳,翘首以待唯一的主人,英明神武的君王凯旋而归。也终于,盼到了鸾驾回朝的大喜之日。

在一片喜庆沸腾里,唯有三处殿堂冷冷清清。

芙蓉殿,因曾经集宠一身的慧嫔殁逝,就此哀凄,那些宫人有忠心不二的积蓄能量准备哭诉喊冤,力求将罪魁祸首宛妃置于死地,也有墙头草,难免为前途担忧,筹谋着重新择主求庇。

秋棠殿,出身显赫并育有王嗣的宛妃居然被孔奚临下令软禁,哀凄中更蕴怨愤无限,宛妃和她的心腹委屈不已又斗志昂扬,力争狡言善辩哭诉陈情,证明/慧嫔是咎由自取,在得顺利过关的同时争取把孔奚临倒打一耙。

采薇殿,宛贵妃白衣胜雪、长发披肩,发不佩钗环,面不施脂粉,这是正要上演跪席待罪的戏码。

宫人入内,脸上却忍不住喜气洋洋:“娘娘,陛下已经回宫,正在召见群臣,奴婢从秦公公那儿得知,陛下大安,无任何伤病,实乃天佑西梁,也不枉娘娘日夜求祈。”

宛贵妃轻睨一眼心腹,神情严肃:“把你脸上的愉悦给本宫收敛起来,慧嫔小产,伤及陛下子嗣,都是本宫疏忽大意的过错,你还笑得出?”

呵退宫人后,宛贵妃自己却掩不住得意,唇角轻轻一卷。

这回陛下亲征,还真是天赐良机,否则她纵有百计千策,也不敢轻易实施。

她是宛氏庶支嫡女,论身份,要比堂妹低了一头,奈何她更有运数,率先育下大王子,母凭子贵,原本以为会成六宫之主,哪知最终止步于贵妃之位,她如何心甘?更别说堂妹竟然也得一子,直接威胁儿子将来夺储,她实在不能心安。

慧嫔虽出身不显,却有倾城之色,集宠一身,她若再生下王子,只能让争夺越加激烈混乱。

好在堂妹愚钝自大,两三句挑拨,就激得她出手教训慧嫔,存心使其小产。

更好的是这回出面惩治堂妹的“恶人”是孔奚临,宛贵妃更是不用担待半点责任,如果没有孔奚临在前,她难免会处两难之境,处治了宛妃会被族人责骂,置之不理又发愁在陛下面前难以交待,这回可好,简直就是不废吹灰之力,便一石数鸟。

姓孔的既然敢软禁宛妃,势必出自陛下重惩之意,宛妃这回,就算留得一条性命,也只能幽居终身,没了她这个母妃,二王子何足为惧?族人也会掂量,宛氏已经赔了一个女儿,唯有将厚望寄予她的身上。

只要她再行贤良之举,悔失职之过,小心谨慎不要触动陛下痛失宠妃与子嗣的怒火,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这时,趁冰雪未融、冷风刺骨,在殿前跪席待罪,受上一些皮肉之苦而已。

宛贵妃毫不怀疑君王处理完政务后,会来她的采薇殿,她可是妃嫔之首,大王子的生母,在慧嫔之前也曾集宠一身,这时的她年华未老风韵仍盛,又历来谨慎温婉毫无过失,她坚信自己在君上心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地位,而宛妃已注定失势,君上即使为了安抚宛氏,也要厚待于她。

哪知这一跪,及到天光晦沉夜深人静!

宛贵妃终于支撑不住,只觉浑身血液有如冻固,意识都模糊起来,才下令陪跪的心腹暗暗打探君上去向。

得到的却是一个晴天霹雳!

“娘娘,秦公公告之……陛下从潼城带回一女,据闻是北原降俘,竟然,竟然……安置在了阑珊殿……陛下也在阑珊殿留宿……”

宛贵妃目瞪口呆,阑珊殿,便是王嗣都被严禁不得踏入一步,居然被一贱婢……

宫人再添一道霹雳:“秦公公还说,那降俘女婢,与倩盼娘子十分肖似。”

这坚决是比慧嫔更有威胁的存在!宛贵妃只觉胸口鲜血翻涌,两眼漆黑,在昏厥之前,却还不忘叮嘱:“万万不能惊动陛下。”

阑珊殿中,灯火摇红,金帐之内一片欢好郁息,那柔弱无骨的女子瘫软在男子赤裸的胸膛上,气息里尚余娇/喘,双目更如盈盈秋波。

“这处殿堂,你可喜欢?”削尖的下颔抵在柔软的发顶,慵懒的君王语音缱绻,仿那情/欲还未淡去,只眼睛里,一片明显的森凉。

“婢妾卑微之身,能蒙君宠已为万幸,实不敢再当如此荣华之所。”

虞灏西轻轻一笑,有若深渊的眼底就像长出荆棘一般:“以后莫再以婢自称,孤明日就封你为……妃位可好?赐号,玉妃。”

于是次日,整个西梁后宫好比发生了一场地动,人人皆闻一介降俘居然被封妃位,并赐住众人不敢企及的阑珊殿,自是愤愤不平,惜现下,西梁诸多显贵完全被虞灏西镇服,对后宫之事不敢饶舌多嘴,便连宛氏,既不敢为宛妃求情,更不敢质疑君上“重色”,没有家族援助,女人们也就只能愤愤不平而已。

又过数日,众嫔妃终于陆续听说了玉妃肖似倩盼一事,就连愤愤不平都失去了兴趣——当年那倩盼,可是险些当王后的人,可惜命薄,君上为她,以致后位虚悬,可见其隆宠无人堪比,这玉妃命好,谁让肖似倩盼呢?

只有少数知道真相的人颇觉讷罕,比如金元公主,又比如孔小五。

可这两个也算深悉君上脾性,知道有些话不能多问,尤其孔小五,当年他无奈之下被苏妃要胁得瞒天过海,至今仍然忐忑,生怕“罪行败露”遭到“恩断义绝”“事后清算”,虽情知君上绝无可能当真被个肖似之人迷惑心志,也只当置之不闻。

大觉敏感之人是安瑾,难免担忧这个执意妄为的君上又有什么不良企图,一封密信,急送大隆,千叮万嘱自家嫂嫂要小心防备。

金元公主也为这事专程请教了薛国相,得到“放心”二字,倒便搁放下来。

玉妃就这么成为西梁臣民啧舌惊叹的宠妃,以及宛贵妃心头那根无比尖锐的利刺。

一时间,关于玉妃如何受宠的传说每日都有新闻——君上竟然让王子们每日拜省玉妃,这可是贵妃都没有的荣耀!谁不知道,贵妃虽为大王子生母,可除却年节礼祭,不能私见;哲津部进贡的宝物鲛珠冠,被君上赐给了玉妃;新岁礼君上携玉妃诏见群臣;君上又带玉妃出巡了;玉妃爱音律,君上为此亲谱乐章。

一时间,谁都不会怀疑倘若玉妃得子,将来势必封后。

可惜,玉妃作为佃作,早饮下绝嗣药。当然,传出来的理由是玉妃身为北原俘婢时,被家主下药。

玉妃不能有孕,于是西梁王打算将宛妃所出二王子记在玉妃名下,并特允其亲自教养。

宛贵妃总算坐不住了,她决定冒险动手根除威胁,于是开始收买玉妃身边宫人。

终于让她“打探”到,玉妃竟然是北原佃作,仗宠收买宫人与外界佃作勾通,而北原人正在策划刺杀大隆辅政王,此计阴险狠辣,却大有成功之机,待大隆帝君亲政而息战,再由玉妃进言陛下停战,以为北原西廷争取苟延残喘之机。

宛贵妃长吁口气,事情很简单,她只要静观其变,待大隆辅政王遇刺而亡之时,将玉妃身为佃作证据呈上,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必须要当东华公主面呈,东华公主与大隆辅政王兄妹和睦,哪里能忍玉妃这个敌国帮凶,倘若陛下“重色”而置国政不顾,东华公主势必不肯罢休,为两国邦交,陛下也只能惩治玉妃。

为何不在这时揭露?很简单,宛贵妃手中只有一封从玉妃处盗得未及焚毁的密函,这时就算呈上去,玉妃也可狡言是被污陷,极有可能脱身,只有当辅政王身死!恶果造成,才能致玉妃无翻身之境。

自作聪明的贵妃根本没有料到,她的反应早在玉妃掌握。

做为北原悉心培养的佃作,玉妃当然心思深沉,她对西梁后宫的情形不说了如指掌,也知之五六,早听说西梁后位空悬,宛姓二妃出身尊贵皆育王嗣,势必有所企图,当出她这么一位宠妃,哪能甘心失宠而居其下?

让玉妃趁心如愿的是,宛贵妃果然城府深沉,自己奉上这么一个要命的把柄,她势必会善加利用争取一刀毙命。

可是呢,当辅政王遇刺,宛贵妃当东华公主之面发难,玉妃自然会喊冤,抵死不认,反称宛氏为陷她于死而生毒计,刺杀辅政王之事是宛氏所为。

当然,玉妃毫不怀疑西梁王为了两国邦交会杀她以作交待,但她的任务仅只是在东华公主的心里埋下一粒怀疑的种子。

此计本来就有陷井,宛贵妃自作聪明以为待辅政王死就能陷她于万劫不复,却没料到,北原王早有谋划,那个刺客,与宛氏不无关系,正是被宛贵妃兄长因“机缘巧合”而救,好心送往大隆的母子二人。

东华公主只要留心一察,不难发觉蹊跷。

而已经潜入公主府的佃作到此时就能发生作用,说服东华相信是西梁王一心维庇宛贵妃,才杀她这个降俘交待。

当然,如果西梁王当真重色轻国,那就更好办了。

玉妃早有为国捐躯之意,她的父母家人,都是死在西梁军的铁骑刀剑之下,此仇不共戴天。

可这位烈性女子万万想不到的是,所有一切,尽在虞灏西掌握。

当宛贵妃一得到玉妃“勾结敌国”的书证之时,不出一刻,虞灏西就知道了所谓密函的详细内容。

当然,他也完全洞悉了北原人的奸计。

时值春花浪漫、黄莺鸣翠的大好时节,西梁王将那“密函”于春光明媚里细细看来,大笑击案,一旁薛东昌、孔奚临疑惑不解,好容易盼得“密函”一观。

薛东昌不明所以,在听君上详细解释后才扶额惊叹:“北原蛮子居然有这般玲珑心肠,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孔奚临冷哼一声:“也就只能对付你这般四肢发达的货色才有效用。”

这边西梁王却已经让人研墨,修书一封速递正在微服私仿了解税制改革是否有益百姓的辅政王,却只有寥寥一句:“王爷当心,令郎杀你来了。”

愣头愣脑的薛东昌又再问道:“陛下是否应当再与楚王妃寄书提醒?”

孔奚临再度冷哼,那话却没出口:凭苏妃的智计,哪能真被这般浅陋之谋算计,那女人可是连我都能要胁住的,当初她怎么脱身,怕是陛下至今都没想通,还需要提醒?

西梁王更是大笑不止,越发让薛东昌莫名其妙。

半年后,集宠一身的玉妃暴病身亡,而宛贵妃……赐死。

死前宛贵妃哀哭不已,只将实在冤枉的话反复说来,可那高高在上的男子半点不为所动,宛贵妃最终只好“以情动人”,可也只得到冷笑答复而已。

“陛下,你何其忍心?臣妾毕竟为你育有长子。”贵妃终于抛出杀手锏。

“宛氏,早在孤不让你与大郎接近时,你就应当有自知之明,你做的事,孤隐忍不言,与情意无关,不过不想添乱而已,可你犯了孤的大忌!明知北原佃作意在挑拨我西梁与大隆不和,你竟敢隐瞒不报,为一己之私置君国不顾,你是有些小聪明,却也是自作聪明,不要以为你出身宛氏孤就有所顾忌,别说孤不惧宛氏,你可想过宛氏有多少女儿?你之所为,孤对大郎无一隐瞒,便连他,都觉得你该当其罪。”

贵妃面如死灰。

“陛下,你可曾,有一些微,爱慕臣妾?”贵妃涨红双目。

“宛氏,你真是……想多了。”

绝情君王甩袖而去,无情的白绫,环绕上女人脆弱的玉颈。

香消玉殒时,兰桂浮香里。

虞灏西已经独上危亭,近处有朱楼层檐,更远处,是青峰叠幛。

一把静置的瑶琴,古朴如沉睡多年。

悬腕,却久久。

他终于,凄然一笑。

没有知音,从来没有,这一把琴,注定此生寂寞了。

有谁知道,偶尔时光,他还会将关于欺骗的往事念念不忘,最美好最愉悦,都在那女子强颜欢笑时处心积虑的一颦一笑里,而她的绝决,最终战胜了他的偏执。

我知道我是真的爱慕上了你,所以,此生无关,所以,各自安好。

夕阳斜照,拉下一个孤长的身影,而远天,红霓那样灿烂。

——

在西梁玉妃暴病之前,大隆锦阳京的祟正坊,发生了一件血腥绯闻。

当日,是上祀节,因为虞沨微服私访离京,旖景百无聊赖,带着晓晓去流光河畔踏青赏景,老王妃与大长公主也极好兴致地相约同行,两家人其乐融融。

回府不久,旖景正在旁观二郎与三郎对弈,晓晓缠着大郎射柳,忽闻晴空入禀,门前有个妇人带一幼/童,声称是十年之前,王爷南巡时收的外室,那幼/童竟是王爷庶子!

晴空只觉震惊不已,王妃起初没放在心上,竟然就任由子女四个在场旁听了,顿时,院子里一片肃静,晓晓与弟弟们面面相觑,一时回不过神来——庶子这种存在,竟然也会在自家出现?

王妃第一反应当然是讹诈,却不知什么人才有这般胆量,大隆谁不清楚她家辅政王洁身自好,这手段也未免太浅陋了些?

可眼下暗涌不断,越是蹊跷之事才越要慎重。

王妃正要下令将那母子二人带入,又有最新消息。

当娘的自刺府前,气绝身亡,只希望楚王府收留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