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许芳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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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我必亲迎,再无遗憾

这一夜月色如水,照在朱幡红毡,一抹不太真实的绮艳。

关睢苑里,一处红亭。

朱灯燃艳,照得碧树庭花,柯枝分明。

亭中男子,负手而立。

今夜难眠,未知数重青墙后的她,是否仍在倚窗望月?

虞沨轻牵唇角,缓缓一笑。

过了这夜,便是朝夕相处,眼下触目所及皆是灯影辉煌,明艳喜庆,可他依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如此心绪,一如当年。

犹记得日夜期待,盼得婚期,无奈的是体内残毒未清,卧床难起,故而亲迎礼,竟然不能亲迎。

让她,这么孤单地,独自乘坐仪與,在众目睽睽之下,礼乐相伴,出坊绕城。

纵是绕耳喜庆,可仪與之侧,应由他相伴的朱驹之上,只有一副空置的金鞍,她应当也从围观人群的目光里,品到同情的滋味。

没有新郎迎娶的新娘,偏偏还要绕城展示孤清。

便是参拜天地,叩谢天恩,也是强撑病体,当入洞房,同牢合卺后,已是冷汗浸身,宾客们不及散去,他便难耐病痛,昏迷过去。

他听见她在惊呼。

醒来时,龙凤双烛已燃烧近半,她趴在床边,已经睡去,脸上还残留泪痕。

他带给她一个糟糕的婚礼。

是他强求的,所以她一直无法幸福。

只是旖景,我知道我们已经重新开始,我知道现在的你,也如同我一般心怀期待。

这一次,我会亲自相迎,而洞房花烛,也不会再让你流着眼泪,守在病榻。

待明日,我再不会回忆从前,请你,也不要再深陷旧事。

重新开始,旖景,我们一起。

——

“来了来了。”

绿卿苑里,七娘提着裙子一窝风地跑了进来,银铃般的声音从院门一直往里。

铜镜之前,新娘已经妆成,一双翦水秋瞳,两靥燕脂绯丽。

“五姐,世子已经进了正门,却被挡在了仪门,眼下正和长兄下棋。”七娘微微地喘着气,两眼发亮。

而陪坐闺阁的六娘一听“下棋”两字,摁捺不住,站了起身。

旖景微觉悬心,这宗室婚仪,虽与通俗有所区别,但到底不比皇室婚仪那般严肃拘礼,仍少不得“拦郎”这遭,不过几位兄长、姐夫顶多就是“文拦”,不比得……

旖景瞄了一眼已经磨拳擦掌的七娘,与炯炯有神的小姑姑,还有拥在门外前观望,在一众千娇百媚的丫鬟中,显得尤其“孔武有力”的鲛珠姑娘——调虎离山计彻底被七娘洞悉,那丫头因为“打姐夫”了上瘾,好几日前就“磨刀霍霍”,今日更是与小姑姑“狼狈为奸”地商量了好一阵子,让旖景心惊胆颤。

“咱家世子棋艺可是上佳,不会这么一下,便就好几个时辰吧。”春暮忧心忡忡。

苏涟笑得打跌:“新妇在这还没担心呢,你这丫头却担心起来,倘若不知就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你待嫁呢。”

此言一出,春暮大躁,一扫往常稳重持礼,跺着脚喊道:“涟娘明知奴婢是担心误了五娘的吉时,还出言打趣。”

“小篆快去打听战况如何?”六娘恨不能再旁眼观,不过转念一想,将来有的是机会,遂又淡定下来。

而七娘已经拉了几个丫鬟,准备在二门处“排兵布阵”。

旖景不仅怨念——都是长兄,他娶了一回亲,却让七娘开了窍。

四娘这时十分同情旖景,在她耳畔小声说道:“五妹有所不知,鲛珠那丫头可是身手灵活,你四姐夫当日险些没有被她迎面一棍子吓得夺路而逃,虽说打在身上是不疼的,又疏忽了脚底下,摔得好不狼狈。”

“四姐,我当日亲眼目睹……”旖景心慌意乱:“原想着给鲛珠‘下药’,一时心软……”

悔之莫及。

“五姐放心,到时我会拉着鲛珠,还有子若也在场,让她拉住七妹妹。”六娘见义勇为。

旖景重重颔首——拥趸多有拥趸多的好处。

八娘在身边小声提醒:“今日七妹妹与小姑姑可是差遣了一帮丫鬟,尤其小姑姑身边几个,身手比鲛珠可是过无不及。”

忧心忡忡呀。

忽闻小篆入内:“奴婢才到仪门,就见咱家世子已经输了棋局。”

董音睁大了眼:“这么快?还没一刻吧……”旋即推了推旖景:“看来新郎卯足了劲儿。”

却又有七娘跑了回来,笑着说道:“五姐,五姐夫可真厉害,二姐夫拿当日咱们出的字谜考较,五姐夫扫了一眼,就给了答案。”

二娘重重一哼:“你二姐夫就是个呆子,往日里就知道之乎者也,哪会猜谜,白让你们讹了百两银子。”

“听说这会子正在对大姐夫出的对子,大姐夫也厉害,一出就是十个对子。”七娘又说。

六娘大喜:“可用笔写下来了?小篆,你再去看,若留了笔墨,可得给我截下来。”

旖景:……

七娘拉着苏涟就跑:“估计仪门是要失守了,咱们快去二门。”

旖景连忙看向六娘。

六娘会意,重重颔首,紧跟着苏涟铿锵有力的步伐往外。

春暮与夏柯也在旖景的暗示下,去了二门“观望”,不久,夏柯就跑了回来:“五娘,世子已经进了二门。”看着四娘与旖辰笑了一笑,才又说道:“也不知世子怎么说服了福王与四姑爷,让他们挡在了前头,结果……”

六娘也跑了回来,两眼发亮,笑着说道:“鲛珠才一抡棒子,就被我拦腰抱住,但小姑姑的丫鬟太厉害,没拦得住,结果四姐夫又挨了打,大姐夫才一进门,就被两个丫鬟牵的红线给绊倒了,长兄紧跟着进来,斥退了丫鬟仆妇,新郎毫发无损。”

旖辰与四娘面面相觑,半响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旖景默默:好吧,白担心了,看来她家世子不仅有少女拥趸,和姐夫们也是“手足情深”,人缘真好。

少倾,司仪女官与十二赞礼入内,女官手捧一条朱锦翟绣霞帔,在赞礼声声祝祷中,披在旖景那身大红金凤礼服上。

无论是冠戴,还是喜服,亲王世子妃皆区别于普通贵族的新妇。

没有沉沉金玉花冠将满头青丝罩住,也不是圆领大红嫁衣,更不用头遮喜帕。

乌丝如云挽成高髻,底部饰以小巧却精致的掐丝金翡冠,六对十二支长簪匀称地布于发髻,流苏宝珠悬垂,耀耀生辉,礼服虽也是大红,却是上衣下裳对襟大袖,云纹金凤的纹绣,青锦翟纹系腰,同色双凤蔽膝,裳裙笼步,只露出微翘的鞋尖,两粒明亮的东珠。

亲迎礼有别于普通婚仪,不由长兄背着新娘上轿,而是由新郎亲自于青庐相迎,拜别高堂。

当霞帔加肩,旖景四顾闺房,她知道到了离家的时候。

姐妹们这时都站开一排,刚才的嬉笑欢言攸而静默,便是一惯开朗的七娘,都略略泛湿眼角,八娘更是已经红了眼圈儿,还是旖辰为首,温婉笑容:“恭祝喜乐,五妹莫要不舍。”

“正是,五妹便是出嫁,却也在京都,将来与姐妹家人常有相聚时候。”四娘也说。

旖景终是屈膝一福。

赞礼已经声声诵唱,两个司仪女官微微落于旖景身后。

“吉时已近,请郡主移步青庐。”

旖景深吸口气,最后一眼环顾闺房,缓缓转身。

青庐便在院门前,庐前朱毡长铺,直通和瑞园。

静坐其中,不过一刻,便闻礼乐之声渐近。

少倾,一切又归于寂静,忽而又有赞礼祝诵,庐前锦帘左右挽起。

依礼,新妇需得垂眸。

锦帘之外,红毡之上,一双玄色云纹锦靴渐渐踏近,仍是大红下裳,蔽膝却是玄黑,绕以绀缘。

旖景心跳忽而急促,呼吸紊乱,双颊更是热烫。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凝视。

司仪女官上前见礼,再退步往内,扶起旖景。

双手平叠胸前,步伐轻踏,越渐接近时,见他玄腰上云纹闪亮,朱袖上金蟒滕空。

三步之距,垂眸而立。

赞礼长长一声,请——

那礼靴轻让,于左。

两双步伐一致,新人并肩,共踏朱毡。

礼乐之声再起,明媚的阳光迎面而来,旖景微微抬眸,虽不能侧面,但知道他便在身旁。

和瑞园内,正堂阶下,苏荇候于东阶,等新人被礼官簇拥而至,赞礼“奠雁”,迎新郎往东阶聚足而上,顿足待新妇登于西阶。

新人并肩而入,于茵席上三拜稽首,旖景上前,受父母“训诫”,一一“答言”。

虞沨方才上前。

卫国公与黄氏分别“祝词”。

于此,礼成,礼官分列阶下,待新人并肩聚足行下正阶,高声唱礼。

朱毡一直铺呈出正门。

尽头处,是高高的朱槛。

旖景驻足。

见身边的人先迈步而出。

礼乐喜炮齐鸣,耳边一片轰闹。

低垂的视线里,手掌摊开,伸于面前,指节修长有力,掌心清爽,纹路分明。

待出了朱槛,从此便是别家妇。

但看着他的手掌,心里一片静和安宁。

旖景覆掌上去,这才抬眸。

他发戴爵弁,眉梢平静,墨眸如玉,唇角轻卷笑意,与她目光一对,微微握牢了手。

门外阶下,候着朱驹仪與,驹上金鞍灼目,而與车四面,金凤檀梁间,垂落的朱纱在艳阳曛风里,焕发出波光一般的绮艳。

指掌相缠,直到她登上仪與。

宗室婚仪区别于民最明显处,便是新妇乘與,经由钦天监算出的“吉路”,环绕内城,受万民恭贺。

沿路礼官持仗开道,礼乐车與随后。

更有王府亲随,压在仪仗之后,向围观庆贺的百姓,撒下喜钱与如意银裸。

恭贺声与礼乐声夹道绕耳。

旖景端坐與内,眸光一角,不断睨向朱纱隔幔外,他端坐金鞍的身姿。

大红礼裳上,玄摆如墨。

时而,也能感觉到他望来的目光。

于是一切喧嚣攸而静止了,心里的一个角落,温软如同春波。

这一路漫长。

但当仪與返回祟正坊,轧轧停稳时,她却恍惚未察。

直到司仪女官扶她行出朱幔。

再度与他手掌相携。

一样的朱毡,载满初夏金辉。

宗人令在阶上手持金卷,声音响亮悠长,宣读圣上册妃旨意。

一双新人并肩跪席,向北叩谢天恩,三跪九叩。

跟着便是步入正堂,行三拜之礼。

一路往关睢苑,旖景尚觉恍惚。

赞礼“送入洞房”的嗓音,十足喜气,有意拖长。

这才让她微微回过神来。

黄昏时的夕照,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斜长,早已依依。

对坐喜床,方才迎面。

他见她的面颊染满窗外霞照。

她看他的双眸似乎漆夜幽遂。

喜果仿若雨点而下,落满了衣襟。

同牢合巹。

相交的杯盏里,清酒曛烈,让她醉意隐约。

四目相对时,她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艳丽的嫁衣,与模糊的容色。

忽闻一阵喜笑声。

紧接着司仪满带笑意的赞礼:“一仰一俯,大吉。”

旖景这才有了几分真实感,微微四顾,见房中除了仪官礼赞,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礼成了,世子与世子妃真是一双璧人,实为美玉明珠。”小谢氏不太自然地恭祝声。

安慧微微地侧着身,眼光不知看向何处,唇角是卷着的,但没有笑意。

旖景避开目光。

康王妃上前,说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祝词,虞沨托揖而谢,旖景垂眸含羞。

紧跟着是几个郡王妃、宗室妇纷纷上前,有人去拉新娘的手,有人笑着说一些打趣的话。

这么闹了片刻,又有赞礼来禀,请新郎出宴敬客。

宾客们这才渐渐散了,洞房里,唯有两人。

指掌便又相缠,虞沨垂眸,看牢她明澈的眼。

一只手轻轻抬起,微冷的指尖,擦着她的鬓角。

旖景俏面发红,看向隔扇轻垂的纱幔外,赞礼绰约的身影,声如蚊吟:“沨哥哥……莫要多饮。”

他轻轻地笑了,指掌离开她的面颊,却忽然抬起她的手背,印上亲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