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命中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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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八话、将星陨落

如此又过了五个月,正是仲秋时节。战场上虽然连连传来捷报,但这一日却带来了另一样消息。

……却是北辰将星陨落。

定远将军易北辰,所带领部队遇敌军包围而覆没,等到后援部队寻到的时候,唯有堆积成山的尸骨。尸身已经溃烂,唯有残甲数片能证明其身份。

数日后,辛夷出宫而去,终于回到了易府,尚未进门,却已经听到了哭声一片。她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说不清在想着什么,只是被那哭声吵得心烦意乱。

他的尸骨抵返京城,运回了府邸。刚到门口,就已然闻到了腐烂的恶臭。

据说是半个月之后,才发现他的遗体,等到送回家的时候……已经近乎一个月了。

辛夷此时还是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明明易北辰那么厉害的人,那么威武的将军……怎么……怎么突然就这样回来了呢?

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她走上前去,却见那尸首未被白布遮住的部分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甚至连身子都被食腐鸟啄食得不甚完整。这样的肉块累积,让辛夷感觉阵阵翻呕起来。“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是他?”辛夷愣怔怔的转头过去,盯着送他回来的那将帅。

“易将军身上挂着几样盔甲的残片……而且……而且胸前还有这个……”那人说着,转而抓住掩盖他身体的白布。揪了好长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揭开。“夫人……您、您还是不要看了吧……”

辛夷将唇咬了咬,“我要看。”

那将帅也无奈,“那……那夫人您要撑住些。”说完了,他才重重的深呼吸,方才揭开那白布,自己转头过去,甚至都不忍再看。

他的五官已经腐烂的辨不清容貌,多处已经透出森森白骨。双手垂在两侧,胸口的铠甲已经破碎开去,露出了里衣的布料和翻起的腐肉和折断的白骨。而胸口位置残破的布料下别着的一张薄纸,在他身上格外刺眼。辛夷犹疑的伸出了手,悬空顿了好一会,方才将它捻了起来。可能是因为尸油和血渍的缘故,那纸张已经黏在了他胸口的伤疤上,辛夷手微微一抖,却已然将它撕坏了一小部分。

但……

就算那纸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她还是能分辨得出这究竟是什么来。因为这样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

辛夷头皮一麻,一瞬间,呼吸近乎都要紧张得停止。

“夫君……”她突然开了口,盯着面前的尸身喃喃道。

——那是婚书,是他们的婚书。

是……易北辰……是易北辰他向来宝贝得从不离身的东西……

直到此时,她方才信了。

她盯着面前溃烂不堪、甚至已经不辨人形的尸首,突然再多一个字都无法言语,辛夷本想上前去看看他,可刚刚迈出一步,腿却软的厉害,再多一步都走不动了似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却不住的叨念着:“夫君……夫君!!”

“夫人,您莫要这样,人死不能复生,夫人,夫人您万万要保重身子要紧啊!!”身旁的侍女见状,慌忙将她拉住。

辛夷挣扎着想要上前,奈何被人拦着,只能远远地看着他的尸身。泪水瞬间迷糊了眼眶,她的身体微微发颤,末了跪在地上,只剩下了哭。

她曾经以为,易北辰此人若是死了才好……若是死了,她心中的不快和憎恨都可以消除了。毕竟他是杀死鸣雁的凶手,也是陷害阿锦的罪人……是他毁了自己与阿锦该有的未来!但……当这本该怨恨的人,真的化为面前一具尸首,她脑子里闪过的却未有最后见面时,他回头的阵阵低语。

‘辛夷,我觉得……你不会回来了。’

他纵使霸道又乖戾,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辛夷的心里也不免狠狠的一疼。说到底,自己是他的妻子,自己的一切本就该完整的属于他。但……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记恨他呢?本来想好是要等他出征回来,将二人的关系疏离一些,然后再从长计议。

可这样的说辞,说到底,不还是因为自己的怯懦逃避吗!

到了此时,却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心中对他的亏欠了……这一生,她都是欠了他的了!

“不……”她缓缓地摇着头,泪水从眼眶里簌簌滚落,“易北辰……易北辰!!”她此时发狂了一样,又欲要挣扎着上前,奈何膝下酸软,挣扎几步却又跌倒了下去:“易北辰……你骗人!你怎么会死的……你怎么能死呢!?”

辛夷不顾人阻拦,一味的要扑去他的身边,可看着他溃烂的身躯,却再度瘫软在地。“易北辰……你说过……你说过你若死了,怕我会因此伤心不是么……那如今呢?如今呢!?你不在乎我会伤心了么……易北辰你给我回来啊!!”辛夷将头抵在停尸的棺木上,将拳头攥得紧紧地,抵在冰冷的漆木上,泣不成声。

我回来了……

易北辰,我回来了,可是……为什么你要走了呢?

“我要你回来……我不要你丢下我……你听见了没有……听见了没有!!”

一旁的侍女想要将她扶起,可都被她推开。只顾扶着棺木,止不住的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渐渐的缓过神来,冷静了数分,望着他轻轻的说:“对不起……”就算他已经再都听不到了,辛夷还是不住的模糊低语:“二哥……对不起……”

可纵使再如何自责都没有用了,这一次,是他抛弃她了……是他……

再也不会回来了。

辛夷此时被婢女拉了开,可依旧是瘫软着身子,看着棺木中残破的尸首,两行清泪缓缓地滑下脸颊。一时间竟无法言语,只顾愣愣的望着他,口中还不断地念叨着:二哥……二哥。

很想将亏欠他的一切都还给他,但辛夷却明了,这一切都已是奢望。自己欠他的太多,她觉得自己近乎要沉溺在自责和愧疚当中再都无法喘息。

“二哥……辛夷不走了,就在这陪着你……陪着你。”她望着他溃烂的尸身,木讷的重复,一遍又一遍,尽管他也许早就听不到了。她也只能借此来缓解心中的压抑,似乎如此便能让她心中的内疚减轻些许。

换上一袭白衣素缟,跪在灵堂当中,只是看着他的棺木痴痴的发呆。

易北辰这一遭是为国捐躯,皇帝又追封他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还送来了匾额和金银,来做为安抚。

可那又怎样呢,再给死人多高的殊荣,又能有什么用,只不过是看个样子罢了。

辛夷在头一回意识到,这金银或许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了,它能买来什么呢?若可以的话,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只希望易北辰能活着回来。

就算她不甚喜欢那个人,就算他曾经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情……但他好歹都是自己的丈夫啊。

够了……一切都够了。

辛夷看着那摇曳的白蜡火光,如此想着。

什么朝廷上的事情,与她又有何干呢?谁做皇帝……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什么都不愿想了,只是希望这样一直为他守着寡,以后,这一生……就这么过了吧。

如此浑噩的又过了三日,也该送他的遗骨返回故乡了。

回去吧,回到冀州去,回到最初的那个年月,回到……一切的起点。也许卓辛夷的一生,也本该就是这样的,弯弯绕绕的到了最后,竟都是一样的结果。

奴仆们为她打点好了行装,易北游也赶来,得一并送他回去。因为易北辰阵亡的缘故,他身为大哥,少说也得守上几个月的丧期才能重新回京中来。不过由他来打点事宜,辛夷也好算能省心许多。而正当辛夷要上车去的时候,却又有人策马而来,阻住了她的脚步。

易北游见了来人却并未阻拦,也打点好了下人,说是领车队先行一步,待她过会儿再追将上来。

若是先前,或许辛夷还会感慨一句易家大哥的贴心,但这个时候,她却觉得这样的做法,已经全然没有必要了。

她没有看匆匆赶来的男子,而是退后了三步,拉开二人的距离。

沐方锦靠近一步,她便退后一步,直到他放弃了,乖乖在原位站定,她也顿住了脚跟,垂着头不看他。“师兄若是有什么话,但说便是,妾身这就要送夫君回家去,耽搁不了太久。”

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辛夷,为何突然对我如此冷淡?”

“先前是我太冒失,所以才会惹他生气,所以这次我一定谨遵妇道,再不敢逾界,也请师兄体谅。”

“看来你这次是铁了心的……预备为他守寡了?”沐方锦低声说:“我本以为你得知他的死讯,不会冲动得如此……我听说你在见到他尸身的时候,险些哭得晕倒过去,这可是真的么?”

辛夷垂着头不语,只是咬了咬下唇。

“你仿佛又瘦了些,还是保重身子要紧。”

“与其关心一个守着寡的寡妇,不如好好关心一下自己。妾身再怎样,这辈子都是别人的女人了。”她的语调格外平静,静如死水:“师兄,也请自重。”

他的眉头紧了紧:“辛夷,听你这话,你难不成真的准备为他守一辈子寡!?你才十七岁……才十七岁啊!你就这么认了要一辈子孤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