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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 大战(五)

站在岸边的高地上,看着被染红了半边的的泥婆江水,索哈牙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闻越受了伤,左臂上挨了一刀,还好有甲胄保护,没有伤着骨头。他紧了紧绷带,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咧了咧嘴,参军见状,忙动手帮他。他说:“这可是开战以来,咱们打得最酣畅淋漓的一战了。若是不出所料,咱们的伤亡应该没有上万。哼,到了正面战场上,这些个流民到底不是咱们的对手!”

索哈牙没有接声,而是问:“伤得要紧么?”

闻越道:“没什么,一点皮肉伤,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索哈牙嗯了一声,迈步走下了高地。

闻越跟上来,道:“大将军,咱们才作出了战略调整,就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战果,这说明我们的路是走对了的。照此下去,不出半年,山南道的流民便能清剿干净,咱们也可向朝廷,向皇上覆命了。”

索哈牙嗯了一声,只是往前走。

绵延十数里的江边,全是尸体,绝大部分都是战死的流民大军。他们之中,老的不超出五十岁,小的顶多十四五岁,看着那一张张布满沧桑和稚嫩的脸庞,索哈牙的心一阵又一阵的抽紧了。

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屠杀呀!

索哈牙只感到负罪感从来没有这么的重过,仿佛也看到了无数的怨魂向他来索命,要将他抓到阴曹地府去受审,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令他的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当停下脚步的时候,正好看到脚下躺着一具只剩下半边身子的流民士兵,那是一张绝不超过十五岁的稚嫩的脸,布满了惊恐、痛苦和绝望,尽管已经死去多时,表情依旧那么的生动,那么的震慑人心。

索哈牙蹲下身来,缓缓地伸出那只沉重的手,在那张令他无比战栗的脸上轻轻地一抹。

都说死人的脸不管多么的狰狞可怖,只要感受到生人的气息,都会变得安宁而祥和,可是,索哈牙连抹了几次,那张脸上的狰狞依旧,仿佛是附着了一个可恶的魔鬼,正在嘲笑着索哈牙一样。

闻越见索哈牙的表情古怪,忙道:“大将军,将士们都还在等着你训话呢,走吧!”

索哈牙道:“你看,你看他……”指着那张脸道:“你想到了什么?”

闻越平静地道:“想到了很多!”

“哦?”索哈牙道:“说来听听!”

“最先想到的是,他还是个孩子,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加入了流民暴乱的大军呢?是家里吃不起饭?是不堪地方官的压迫?还是想借着战争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亦或者是被裹挟进去的?其次我还想:要怎样才能制止这种悲剧的发生?此刻,我又在想:我们赢了这场一战,到底能得到什么?”

索哈牙听他说了这一席,又问道:“就没有别的了?”

闻越道:“大将军,恕我直言:这些人丝毫没有值得同情之处。”

索哈牙显然有些怒了,质问道:“听说,你的家的孩子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

闻越道:“但我却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加入流民!大将军,要知道非是朝廷对他们不厚,而是他们的贪心不足,一味还想要得更多,短短几年间,迭起暴乱,残害了多少生灵?咱们在进入清河城时,满城二十余万百姓竟然被屠杀得只剩数百人。大将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流民报有如此深厚的同情之心,致使战机一再被延误。我只知道,此刻我是军人,不是父亲,更不是慈悲的善人。如果不剿灭他们,那就有更多的百姓被残害致死,到那时,不单止一个山南道,就连整个凤凰界都将不能幸免……”

“够了!”索哈牙站起身来,怒声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样的铁血征伐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的吗?”

闻越道:“大将军,这不是我们该思考的问题,而是内阁的大人们!皇上曾说过,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还是不要干预政治好!”

索哈牙显得相当的痛苦,望着天空缓缓飘过的白云,半晌才道:“不劳你教训,我都知道!”一拂袖,愤然而去。

见他这样,闻越的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参军道:“副将军,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闻越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知道!”边走边说道:“据我所知,大将军并不是这样一个妇人之仁的人,他虽是王府侍卫出身,却也深明兵法之理,只是不知道为何,总是试图通过怀柔的手段来平息这场暴乱。”

参军道:“当年皇上便是以怀柔之法平定了山南道的流民暴乱,大将军此举或许是想效法皇上呢?”

闻越道:“不,肯定不是!当年皇上用的也不完全是怀柔之法,而是架着刀子逼得那些流民放弃了抵抗。或许……嗯,大将军则用的是真正的怀柔之策,每一场征剿之战总是处处留有余地,致使我军凭添了许多伤亡,这里面也不知道藏着什么隐情!”他本是想说或许皇上不采用逼降之策,而是一气干净彻底地清剿下去,就不至于出现今天的局面了。但想到当年的征虏大将军是今天的皇帝,而臧否皇帝又是大罪,所以才打住了,转移了话题。

参军道:“副将军说的何尝不是?每一仗咱们都是仗着装备精良,士兵训练更为有素而取得了胜利,可暴乱的流民毕竟有数千万之众,长此以往下去,咱们这十几万人怎么经得起消耗?”

闻越没有说话,参军又说他该向皇上上一道折子了。说到这件事上,闻越蓦地一惊,暗道:“都在传说坐在中京城里的皇帝是假的,真皇帝在苍龙关,莫不成大将军这样是,是有什么特殊的安排?亦或,亦或是有什么想法不成?不行,我得去问问!”便道:“折子么是用不着上的。大将军虽然有些反常,但大策略还是把握住了的。先看看吧!”正说着,传令兵跑了过来,说大将军下令召开军事会议,请副将军和所有参军立即赶到。

此战,督卫府军伤亡七千余人,共斩敌首三万四千余级,俘获一万五千余人,泅水逃走者不过数千。经此一战,盘踞粟阳数月的流民大军精锐几乎是全军覆灭!索哈牙一边下令向粟阳进军,一边命令张小春率领骑兵沿江追击,务必将溃逃之流民军队清剿干净。

布置完任务之后,索哈牙把闻越叫到一边,商讨起了夺回西平府的事来。刚说了个开关,闻越就道:“大将军,若是你相信属下,夺回西平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索哈牙一怔,道:“老闻,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何曾不相信你了?”

闻越欲言又止,一副相当为难的样子。索哈牙道:“有话就说,别妇人家一样!”

闻越道:“那属下就直言了。大将军经略山南道以来,总是对流民大军处处留情,一个多月来,致使我军付出了相当巨大的代价。大将军是知道的,属下不赞同你的怀柔之策,但,但也不知道大将军是不是奉有皇上的密旨,不得已而为之。属下的方略是以铁血手段,干净彻底地清剿,若是此策也大将军之意不符,怕是会引起正副主将之间的冲突,这样一来,岂非坏了朝廷大事?因此,属下才有此一说!”

索哈牙默然不语。

见此情状,闻越当即断出,索哈牙果然是有难言之隐,至于是不是奉有密旨,那就不得而知了。

思忖了半晌,就在闻越以为索哈牙将会否定自己的建议时,索哈牙开口了,道:“好,夺回西平的任务就交给你。怎么打我不管,但是,十天之内,我必须要看到你夺回西平府的战报!”

闻越精神一振,道:“是,大将军,若是完不成任务,属下自请惩处!”

索哈牙道:“很好,那我就等着瞧了!”

闻越走后,索哈牙一个人坐了下来,暗想道:“皇上要我把战事拖着,拖得越久,越好。这是为什么呢?岂不知兵贵神速,再拖下去,谁知道局势会演变成什么样?哎,皇上呀,皇上,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什么药,烂药!

这条计不是凤九渊想出来的,而是那拉勇献的。

当时凤九渊也纳闷,怎么就不能速战速决,非得要拖呢?

那拉勇打了个比喻:屋子里藏得有老鼠,主人放了一只猫去抓鼠,但老鼠们都非常精明,藏得很隐秘,猫也不能在一时之间都将他们抓干净了。这时候怎么办呢?把猫收回来,让老鼠们以为猫已经不成了,就会都跑出来。在老鼠们享受着饕餮盛宴的时候,再暗中把猫放出去,一逮一个准,全都跑不掉!

凤九渊虽然觉得那拉勇这条计可行,但至于有多少把握,他却完全没有底。但那拉勇却说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若是这么快不将老鼠清理干净了,说不定哪里又蹦出一头恶狼来呢?老鼠虽有危害,但不至于伤及根本,这里拖着,就能在其他的地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更大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