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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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秘密委托

这是一场冬日里鲜见的大雨。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砸在瓦当上,将一盖盖屋顶洗得乌黑发亮,整座烟渚镇被雨水贯彻荡涤,远处的苍山笼罩在一片雨雾飘摇中,茫茫然看不真切。

渡船晃荡着靠岸,一名体格精壮的黑衣人钻出船舱,大雨很快让他浑身湿透。江风凛冽,他似浑然不觉,迅速穿戴上蓑衣斗笠,给船家递去几块碎银,转身上岸。抬起头,烟渚山仿佛就在眼前,他支着帽檐看了半会,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恕丞师父。”

循声望去,不远处的牌坊下,一名少年郎正向他遥遥颔首——正是元舒。少年罩了件厚重的毛氅,手中撑一把油布伞,腰杆挺得笔直。待恕丞来到近前,他从身后拿出另一把伞,“雨太大,宫主命我下山接您。”

“啊,宫主还会下这种命令?”恕丞初是露出一副活见鬼的表情,随即神色一正,“想必他老人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如是说着,从元舒手中接过伞来,“许是不能耽搁了,咱们这就上山。”

果然,刚踏入山门,即刻有内宫弟子来传话,两人便依言往争锋阁去。不料跨进门槛时,突来一道强劲剑风直袭面门,恕丞惊得立时一个矮身后仰,元舒亦是敏捷地撤开数步,定神望去,才发现那持剑之人原是姬玉赋。见两人满脸惊愕,宫主翻腕收剑,笑眯眯开口了:“来啦,没伤着吧?”

恕丞抽了抽嘴角:“托您的福……”方才那剑尖就贴着自家脑门削过,若是再差个毫厘,恐怕头皮就要一分为二了。悄悄投去一个哀怨的眼神,他暗自叹了口气,回头瞥一眼元舒。少年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从外间掩上门,开始把风。

“坐吧。”姬玉赋一指正堂内的圈椅,径自挑了对座坐下。恕丞也依言落座,视线仍在他手中的长剑上打转:“宫主这把剑有些眼生,似乎没在争锋阁里见过。”

“没见过才对,一直被我收在阁楼里,今日兴起才拿出来耍耍。”姬玉赋垂眸一扫手边,那长剑剑鞘乌黑,鞘口皮革微微泛着些油润光泽,虽然是非常古旧的式样,但看得出保养人十分用心。“这可算是把老古董了,当年我离家学艺前,舍弟卧病在床,仍托人送来此剑……嗯,且不说这些了。”笑了笑,宫主向后靠上椅背,“听闻天望那边接到一桩了不得的委托,你可带来回了?”

闻言,恕丞取出怀里一只蜡封的小竹筒,郑重呈来姬玉赋眼前:“请宫主过目。”

姬玉赋没来由地叹了口气,接过竹筒,轻轻挑开蜡封,一张叠得细长的纸卷从内中掉出来。还未展开,他忽然停了手,扭头问到:“恕丞,委托人可有预先出价?”

恕丞点点头:“有。纹银一万两,外加黄金四百两。其中已有五十两黄金送到了天望分堂,说是当做定金。”

“不是个小数目。”姬玉赋眉梢一挑,手上继续展开纸卷,“如今能拿出这笔钱的人本就不多,加上那群人没那个胆量……有趣,究竟是谁的命这么值钱呢?”

薄薄一张信纸,言简意赅,不外乎是委托人觅得猎手标下人头。毕竟这样的生意,抚琴宫已做了数百年,与其说轻车熟路,不如说早已成了一套规矩。接下来要做的再熟悉不过——可就是这样一张委托书,姬玉赋却看了许久。

恕丞小心睨着宫主的神情,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静。然而对方不辨年岁的脸庞上淡然如常,眼中亦是如此,那清冷沉黑有如深渊的眸子下,连半分涟漪也无。

信纸上简单利落的几个字,让他沉吟多时。

——披香夫人。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恕丞有些按捺不住了:“宫主,这……”

姬玉赋缓缓合上眼眸,紧闭片刻,复而睁开:“信中所说的这位段姓委托人,可是名女子?”

恕丞摇头:“这我不曾多问,只知是个蒙面人。据分堂主说,这位委托人不仅蒙面,浑身还散发出奇怪的臭味,就像是携带了什么腐败之物一般……对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笼里摸出一块暗黄的东西。

“宫主请看,这就是那位委托人所付定金的其中一块。”摊开手掌,一枚元宝正躺在上面。低头看看这块元宝,恕丞面露难色,“若这只是普通元宝,倒也没什么古怪之处,然……”说着,他将元宝倒翻过来,露出底部的铸造刻印。

目见那刻印的一瞬间,姬玉赋瞳中终于现出异色:“这是……”

恕丞亦是默默颔首,“分堂主正是因此不敢大意,依晚辈看,这桩委托接不得。”

姬玉赋探手拿过元宝,掂了掂,再翻转过来前后查看。底部那铸造刻印纹路清晰,却与现今流通的铸造刻印大不相同。大约是藏了有些年份,加诸保存不当,表层黄金已有些变色——然而他笃信,这些黄金一旦流入坊间,必定会引来一场轩然大波。

关于十二年前的,那场宫闱惊变的秘辛……吗。

“即便如此,这次的猎物也真是有趣。”默然许久,才见他弯唇笑道。

恕丞瞪大了眼:“您、您真的考虑好了?”

“嗯,接。”姬玉赋若无其事地重新折起信纸,“这样一笔大生意,怎能轻易放过。”

可这次要狙杀的对象……不知怎么的,恕丞心中居然生出些恻隐之情,只是由宫主亲自决定的事,定然无法更改。想到这里,恕丞只好抱拳低头:“既然如此,晚辈这就去着人安排。”

“不,这次就无需你操心了。”将信纸纳入怀中,姬玉赋抓过手边长剑,随即起身,“我会亲自挑选合适的执行者,让他们静候消息即可,你就这样回复分堂吧。”

说完这话,姬玉赋转身消失在垂帘后,留下恕丞一人愣在原地,不知当作何反应。

“那可是披香夫人啊,真的没问题吗……”他挠挠后脑勺,如是抱怨似的嘟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