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雕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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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姬玉辞

“我的名字是姬玉辞,”这奇异的男子弯眸微笑,细长的眼瞳中一片窨黑,深不见底,“你说,谁是我的兄长?”

姬玉辞……披香微微启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心底的另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是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二人眉眼的相似之处——同样线条柔和的眉骨,温文尔雅的黑瞳,笑起来的时候,眸底是一汪星光粼粼的湖泊,随他扬起的唇角无声荡漾。

只是眼前这位姬玉辞的表情,较之他的兄长,更加阴冷。

姬玉辞细细将披香打量一番,随即忍不住一声嗤笑:“……没想到过了六百年,兄长大人还是这么迟钝,半点长进也没有。”

“……什么?”披香不解地眯起美眸,“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从未听说过姬玉赋还有个胞弟。”

“没听说过么?呵……那不重要,披香夫人。”姬玉辞好整以暇地盘起双腿,在半空中轻盈悬浮,“不,或许我该叫你珠法,或者你更喜欢‘容祸兮’这个名字?……总之,你有许多奇特的身份,挑一个你乐意被我称呼的名字吧。”

“我是披香夫人。”披香冷眼睨着他,“你既能窥视我的梦,那么知晓我的身份,也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了。”

“嗯,若执意要给自己冠上这个名字,那倒也无妨,披香夫人。”姬玉辞从善如流,狭长黑瞳内泛开兴味盎然的笑意,“我在这里待了六百年,已算是半个妖怪了,可惜……能与我对话的人少之又少,我很寂寞哦。”

披香没有应声,只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保持自认安全的距离。

“说起来,我该感谢你才是。这六百年内,无一日我不在思念着我的家人,我的兄长。”姬玉辞撇着眉梢,唇角却悠悠勾起,他安静地凝视着披香,“我知晓他还活着,可整整六百年,我都没能找见他,直到我遇见一个有趣的男人。”

有趣的男人?披香略一蹙眉,一股不祥的预感阴云般笼上心头。

“对,那个男人你也认识。”姬玉辞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道,“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

披香亦不追问,心中却有某个轮廓渐次明晰。

虽说眼前这个男人的来意不明……但她唯一能肯定的是,他有求于她。这套先以手中掌控的信息加以威慑,再辅之以兄弟亲情的路数,早在十年前的抚琴宫中,姬玉赋便已悉数传授于她。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令原本躁动的心口逐渐归复宁静:“姬玉辞公子……你专程入梦来见我,恐怕不单是为了叙旧吧?”

姬玉辞低声笑了,用那种听上去无辜无害的笑声,辅之以状似最纯真的眼神。

“不愧是兄长大人最钟爱的徒儿。”他双手交握抵在颔下,浓密的睫毛轻巧扇动,略微歪了脑袋望着披香,“披香夫人,你应当感到荣幸——这六百年来,你还是头一个能让他记挂至此的女人呢。”

“还要接着绕弯子么?”披香眯眼哂笑,嘴边扬起三分冷涩,“姬玉辞公子,直说来意吧。再这么耽搁下去,只怕小女子就要醒过来了。”

“爽快,正合我意。”姬玉辞仍是歪头凝视着她,接着慢吞吞伸出一只手来,白皙的指尖隔空点中披香,“与兄长相同,你也是这六百年来难得令我侧目的女人。如你所见,我的魂体已足够强大,你身上那只怨鬼,于我而言根本空若无物……而在你醒来之后的天地里,我也有一个足可令你获得一切的身份……”

获得一切?披香一时有些诧异。原本以为姬玉辞只是个无主的魂魄,没想到竟已找到了宿主。

这是相当棘手的问题,莫说他已寻得了可依附的肉身,即便是个毫无凭依的魂魄,历经六百余年的时光,他也足可变成道行高深的怨鬼。

披香定定地睨着他:“……我很意外,一个六百年也无法解脱的冤魂重获新生,你究竟把宿主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

姬玉辞没有回答,而就在此时,四周原本朦胧温暖的光晕开始变得灰暗。

“喔,时间到了。”他仰头观望一番,自言自语似的道,“……楼夙还真舍得,把你折腾成这样也不带心疼的。”

披香并未听清他的话,她只注意到姬玉辞的身影渐次模糊起来,好像即将在水中散去的雾气。彻底消失前,姬玉辞连声音也变得飘忽不定:

“……囚凤石那种伤天害理的玩意,早些摘掉才是稳妥之举。不瞒你说,你若这样一直戴着它,便是连我也不敢轻易接近呢……”

话音渐远,那抹属于姬玉辞的人影终于消散不见。

披香轻轻吁出一口气。她抬臂环住自己的双肩,忽地,体内猛然炸开一股难言的疼痛,伴随着某道清晰且锐利的尖啸贯穿脑海……

*****

“……喔,她快醒了。”

温醇的嗓音捎着清浅笑意,提醒了正趴在方桌上小憩的楼夙。他迷蒙地抬头睁开眼,正见一名身着金黄锦袍的年轻男子立在榻边,倾侧了身子观察那榻上之人的睡颜,一弧清润的轮廓浸染着浓浓的书卷气,温文无可挑剔。

又听这锦袍男子说到:“看来御医的药也并非全然无效。”

“小弟,还不快给殿下见礼?”这次是熟悉的男声,语间还带有小心翼翼的责备。

楼夙一头雾水地扭过头去,果然看见楼昶满面尴尬地站在自己身后,冲他朝那名锦袍男子比了个作揖的手势。

“太……太子殿下?”楼夙终于会意,惊诧非常地起身来,拢袖向那锦袍男子躬身一拜:“小民楼夙,拜见太子殿下!多有失礼之处,望殿下恕罪!”

太子悄无声息的来到,着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宋旌并未立刻答话,而是定定审视着榻上披香的脸庞,好一阵后才道:“……无妨,你照顾了她一夜,辛苦了。”

豁亮明媚的天光透过窗棂透入屋内,在平整洁净的青石地砖上洒下淡淡金辉。楼夙这才意识到——现下竟已是第二日清晨了。

昨日披香在为端王制香时晕倒,王府中少不得一番手忙脚乱,却无人能可唤醒她。原本应在今日同至端王府,与端王一同品鉴香料的太子宋旌托人捎来口信,称事务繁多难以抽身,愿改日再前来拜访,这才算让端王府中众人稍稍安下些心。

太子与端王早有嫌隙,若叫太子见着这慌乱无措的一幕,指不定这位东宫之主又会生出什么坑爹的歪点子来。

“披香夫人……倒是比传说中年轻许多。”站在榻边幽幽回转身,太子扬唇微笑,忽然问:“楼二公子,披香夫人腕上的这串珠子,可是传说中的至洁之物,囚凤石?”

楼夙一愣,不知为何太子会对这串石头有兴趣,只道:“回殿下,正是。”

太子黑眸烁烁,笑容分外隽雅:“替她摘了吧。她还年轻,此时便佩戴囚凤石,太早了。”

“……太早?”楼夙蹙眉,“小民鄙薄,望殿下赐教。”

“囚凤石辟邪去恶之用途,实则在于年老时气血衰败,精魄易教那些不洁之物侵蚀,故而才佩戴囚凤石作为护体屏障……”顿了顿,太子继续笑道,“若年轻之时便开始佩戴,到老时便会失去效用。”

听得太子此言,叫楼夙颇有些疑惑了,毕竟自家爹亲从未说过囚凤石是这样使用的……

“好了,听小王一言,摘了吧。”太子摆摆袍袖,拖了根圆凳在楼夙身边坐下,“待楼二公子收妥了囚凤石,其余人等先行退下,小王要与二公子叙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