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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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还活着

周洛自卧于床上,虽业已恢复清醒,却并不起身。一番调息,心神感知,便知当下形状,正是所有元神俱都臻至真劫境前期,红尘炼心之劫加身。举凡是这一劫,多是沾染红尘,炼心二字,可堪玩味,不同修士所历,自亦迥异,或是缠绵纠葛,或是俗事种种,总而言之,无非“红尘”二字。正所谓“灵魂在高处,修行向世俗”,俗者人食五谷,仙者入山而居,凡是修仙了道之士,一念之中便唯斩却尘缘,却不知人之五根,天生土养,孽气深重,岂是欲斩则斩,想断便断的?

周洛所历种种,自家自然明白此理,故而此番此等情形,虽是仍旧未能尽知往来缘故,却也知急迫不得,唯有宁心静气,既来之,则安之。

他只卧于床上,不消几日,便由耳旁他人言语,知晓了此刻自己所处。

此地唤作云国一方大城,久安城,安家乃是此地第一望族,安家少爷安知公子,因暑日难耐,便与表妹云茵往郊外纳凉,却不想遭了水祸,待家人将其捞起,早已是闭了气,俨然若死。安家家人慌忙将他运回家中,安家乃是云国世袭侯爵,安侯爷心痛爱子,如何能教他便死了,一时少不得请了不知多少名医妙手,都不能得救,又发动家中关系,延请了许多云国仙师,亦无效用。

安知少爷虽是躺在床上,面色如常,却早已没了呼息心跳,合家上下,乃至久安城中人,俱知是早已亡了,只是无人敢多言,外人更不敢置喙罢了。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如今躺在床上的,哪里还是他家少爷,早已是换做他人。

周洛心下暗忖:“那安知少爷,我耳闻近日以来,非但是他那表妹情系于他,便是家中丫鬟侍女,也多伤怀不已,终日啜泣,想必是平日里也算是个有节的少年,只是却也可怜,竟溺亡了性命,倒叫我不知怎地落身此处,替了他身,被运回家中,更何况是我与这安少爷,竟是面容体格俱都别无二致,否则以这等望族大家,断然不会识错了人,也是天道昭昭,机缘奇妙,不可言说……既然如此,大约是天也知晓我要渡这红尘炼心之劫,便有了这一遭,教我在这红尘之中,再打滚一番……”忽地思绪流转,一时忆起当年,大唐帝都朱九公爷府中,自己不过是一介匹夫家将,至多不过他日作个将佐,庸碌百年,未料他日前景,如斯奇谲,机缘磨难,许多景象,倏忽便如跑马灯般掠过眼前,不禁又思忖起来:“我现如今虽然体内一切气息,俱都沉寂,神识幽明,不能达至天心,连自己元神,太虚罗盘,都感应不到……却依旧有种心念,那心碑大爷,上古遗秘之地,仍旧在我体内,其他诸人,尚在其中,待我渡了此劫,自然解脱出来。也罢,既然是个凡人,那便再作个凡人一遭,完过此劫,无论此地是何处,终归逃不过天地太虚,有太虚罗盘,必能回转。”

一时冥冥忽忽,他也不急,便索性趁此机会,平心静气,多睡他几日。

“我这红尘炼心之劫,与众不同,当下首要,还是先寻找到我自身神识,渐趋恢复了修为再说。”

两三日后,忽然内室喧哗,正是安侯爷来了,正伏床前睡中犹自哭泣的云茵表妹,还有一旁侍奉的几位侍女,俱都惊起,便见是安老爷十分恭敬地引着一皂袍白须面容清削手持拂尘身后跟个捧剑道童的老道进来。

“舅舅。”

云茵小姐唤了一声,却气若游丝,十分无力。安侯爷凝眉道:“你又何必如此?我已请了我云国都中最富盛名的云龙寺仙师来,施展仙术,必然能够救得知儿。晴雯,翠薏,还不送云茵回去休息,吩咐厨下做了补气的羹汤侍奉?”

云茵小姐一听此话,便眸中泛出喜色,一时黯淡的眸子里蕴生亮光,忽地跪了下去:“仙师,仙师,求您救我表哥,若是表哥能够得救,云茵愿以我之阳寿,替表哥复元。”

那老道却脸色瞿然一变:“这是什么话?我云龙寺名门正道,我邹允道人受我道教诲,怎么会什么假借他人阳寿续命这等阴邪法门?荒谬!”

安侯爷脸色顿变,云茵小姐也未想犯了这等忌讳,一时惶急,又因连日心焦,连米水也不多进,已至枯涸,当下竟一下晕厥了过去。两下侍女慌忙扶了,送走去救治。

安侯爷小心道:“邹仙师,那是本侯外甥女,也是情急所致,还望仙师勿怪。”

邹允道人捋了捋颌下白须,果然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味道,因作淡然状:“无妨,安侯爷家祖上功勋莫大,世受恩宠,否则,贫道在云龙寺修行,向来是只为皇家出手的,如何能够远来久安城?令公子何在,待贫道救他。”

其实周洛便就在他身前三尺外床榻上躺着,安侯爷却也不敢忤逆,反而恭谨虚手为引,道:“是,是是,仙师请。”

邹仙师到了周洛床前,眼皮微抬,便探手捉了周洛之手,食中二指好似铁钳般扼住了手腕,微微闭目。而当此时,周洛却一切了然,随即便察觉到了丝丝淡淡气流由手腕渗入,很快遁入他体内,四下游走。

“好浅薄的真气,这是练气多少层?大约也就是五六层的境界吧,便是这等修为,也敢称作仙师?”一时间,周洛满心满肺都觉得好笑,“不过,却也足够了。我正踌躇无奈,你这道人倒是送上门来,也罢,我自然也要你性命,待我恢复了之后,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周洛心念一动,虽然神识沉寂,然而他毕竟修炼日久,修为精深,那丝丝进入他体内的真气,便自然而然被他调运,按照玄天练气诀的法门,自如运转。

哗啦啦!

邹允道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忽然体如筛糠一般乱抖,胡须都飞了起来,骇然颤声道:“我的真气!你,你你是什么……什么人?”

安侯爷大骇:“仙师,怎么……”

邹允道人怪叫道:“你儿子是什么人?他哪里是死了,分明活着,而且还……还……”

邹允道人已是不能言语了。

便在此时,床上的周洛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漫声道:“不错,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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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章节名,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