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
字体:16+-

70战前4

云谷做完这一切,肩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流出的鲜血将衣襟浸透,他也不敢站起身来,否则只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只得坐在地板上,摸索着撕破衣襟包裹肩上的伤口,待到包完了,整个人早已疼的几欲昏死过去。他斜靠在护壁上,只听到邸阁的围墙外面一片唿哨喊杀声,也听不清楚有多少敌兵,只看到远处水边停泊的船只一片火光,传来阵阵留宿船夫的哀号呼救声。

邸阁内部的团结兵遭到夜袭,早已乱成一团,不少人便在墙内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留在邸阁内歇息的船夫更是不堪,有的坐在地上大声哭喊,有的还要爬出围墙好开船逃走,便如同一锅滚粥一般。

正当此时,突然有人断喝道:“这个时候还乱什么劲,都站住了!听某家号令,保你们不死!”

众人正是绝望无助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这般说话,口气又是如此决定自信,顿时静了下来,几个团结兵听说话口音依稀就是那个跛足都头,那都头听说本是镇海军中老卒,受伤后无法继续吃军饷,便被派到衢州下辖的一个折冲府当差,平日里只是喝酒睡觉,连个媳妇都没有,此次镇海军出师,他便领着一都团结兵来驻守这邸阁,还是和在衢州时一般每日里喝酒度日,操练士卒,布置岗哨之类的事情全部交给副手来做,若非吃饭时他还会一跛一跛的拿着陶碗来盛饭,团结兵们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却没想到他这时候跳出来了。

那都头看到邸阁内众人按他静了下来,不再像方才一般乱喊乱跑,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不要慌,烽火已经放出去了,很快就有援兵赶到,这吴浒在后方,外面的只是淮南军的游兵,人数不多,咱们有围墙依托,一定可以击退敌军。”

众人抬头一看,箭楼上的烽火果然已经点燃了,心下不由的少安,都头见状,命令先将所有的火把尽数熄灭,让船夫拿了长矛和或者竹枪蹲在围墙脚,只要看到有人上墙,就用手中长矛或者竹枪攒刺。而团结兵则分为五人一组,皆持短兵,只要看到有人从墙头跌落,立即乱刀砍死,自己则领十人,持弓弩以待。所有人都不许乱说乱动,否则一律斩首。众人此时都彷徨无主,听到有人下令,纷纷下意识的依照命令行事,不一会儿便布置完毕,所有人的眼睛都惶恐不安的看着墙头。

围墙外的淮南兵兴许是被墙内的寂静所感染,唿哨声和喊杀声也渐渐稀落下来,不一会儿围墙内外都是一片寂静,如果不是满耳都是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几乎让人以为是一个寻常的夜。

何五蹲在墙角下,双手紧紧握着一根竹枪,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细听却是在念诵佛号,整个身体仿佛打摆子一样,不住的发抖。他本是杭州附近的一个农夫,被官府征发出来,远送一个月军粮。本来一切平安,眼看这一个月就要到头了,却没想到今夜在这里碰上这倒霉事,此时何五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能够全须全尾的回家,定当给灵隐寺的佛祖送上五升香油,绝不吝啬。

何五正在口中念叨着,突然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滚落,抬头一看,顶上的围墙却是多了一个人,正手提横刀,四处张望,方才应该是墙头的土屑被带落了,落在他的头上了。何五心知这就是方才在外间放火烧杀的淮南兵,想起留在在船上看守生死不知的同伴,他身上立刻多了一股力气,举起竹枪猛的向墙头那人大腿根部刺去。

“啊!”随着一声惨叫,那淮南兵立刻滚落下来,将何五手中的竹枪也带落了。何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干了什么,他本是个连打老鸦窝都害怕砸到脑袋的老实巴交汉子,想起自己刺杀了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翻滚的淮南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淮南兵大腿着枪处正好无甲,何五力气也着实不小,几乎将其刺了个对穿,还不等他爬起身来,早有几个团结兵围了上来,乱刀砍死,为首那个团结兵一刀斩落首级,对何五翘大拇指赞道:“好俊的一枪,明日定当请兄弟喝上一顿。”早有团结兵将那竹枪拔了出来,还给何五,何五下意识的接过竹枪,回到围墙墙根,整个人仿佛在梦中一般。

墙外的淮南兵几次试探,可墙内总是毫无动静,也无火光,可登上围墙的人却好似被恶鬼吃了一般,只有进去的,没有出来的。淮南兵头领也不禁犹疑起来,毕竟对方已经点起烽火,救兵已经在赶来的途中,自己这边连长梯都没一把,虽然己方士卒比较精锐些,可守方也有围墙依托,这就扯平了。在没有光线的黑夜,想要攻下有准备守军守卫的壁垒,可不是个容易完成的差使,反正此次来已经将停泊的漕船烧了不少,船夫的首级也有百余级,勋劳已经足够了,没必要继续冒险,想到这里,那头目便带领了部下向西撤退了,只留下陂塘里还在燃烧的上百条漕船。

“什么,淮南军夜袭我方邸阁?”镇海军大营帅帐中,吕方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一旁坐着王佛儿和高奉天两人,下首跪伏着一名通报消息的将佐。

“正是,大王,昨夜我方运河上的多处邸阁遭遇淮南贼的突袭。”

“损失了多少米粮?”吕方急声问道,下意识间已经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禀告大王,由于援兵赶到的很快,只有一处邸阁被攻陷,粮食被烧掉的也不多,倒是漕船损失不少,还有不少船夫被杀。”那将佐低头答道。

“该死,漕船损失了,支运速度一定会减慢,前线十万将士,按日耗两升算,每日就要两千石,可是半点耽搁不得,淮南贼一定还会继续袭击,这可如何是好!”吕方在帐中来回踱步,脸上全是焦虑之色。

高奉天赶紧起身劝慰道:“大王也不必焦虑,湖、苏、杭三州等都有船厂,漕船也制造简易,骆牙推善治金谷,很快就能补建起来。再说大营中有十日之粮,老营还有十五日,沿河邸阁也有存储,就是耽搁一二日,问题也不大的。”

“高判官所言甚是,再说淮南兵这次也是打了我军个冷不防,也是末将没有事先防备,请大王治罪,只需我军加强防备,淮南兵也无法这般容易越过前线的。”王佛儿也拱手谢罪道,脸上颇有尴尬之色,不管怎么说,他都统全军,被淮南军这一招打了个冷不防,失职之罪是跑不脱的。

“罢了,小股敌军偷越前线哪有都防得住的,这也怪不得你,只是这般相持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我方兵多这本是好事,可兵多消耗也大,这般相持下去,十万人不事农耕,吃也把我们吃垮了!”吕方摆了摆手,他对眼前的战局也十分焦虑,虽然武进城的攻击十分顺利,罗仁琼说最多三日后便能破城,可奔牛塘的淮南援兵却丝毫没有前进的痕迹,难道此番自己举十万大军前来,只是拿个武进城回去吗?

高奉天看了王佛儿一眼,沉声道:“大王,臣下以为淮南军其实也快忍不住了!”

吕方闻言,精神不由一振,回到座位上,急问道:“奉天有什么想法快说来听听。”

高奉天咳嗽了一声,低声道:“这等越过前线突袭地方后方之事,本来也是极端冒险的事情,若是成了也就罢了,若是稍有不顺,派出的选锋肯定是回不来了,这次淮南军应该算是很顺利了,可还是损失了快七百人,这些可都是精锐,算来其实我方还占了便宜。”

吕方闻言,思忖良久后点了点头,的确正如高奉天所言,这种突袭军,由于返回的时候往往已经精疲力竭,如果被敌军的援兵截到,往往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这种精锐的损失往往是无法弥补的。当然如果达成了烧毁地方粮库的目的,这种损失就是完全划得来的,而淮南军这样行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敌方也忍耐不住了!”

高奉天跟随吕方多年,心知此人精明到了极点,很多事情稍一提点,便明白过来,便继续道:“末将以为既然敌将也快耐不住了,不如咱们再推上他一把。”

“推他一把?”

“不错,他们不是来烧邸阁吗?咱们就放出消息,说咱们军粮不够了,给民夫只一日两餐,这样一来,民夫们肯定怨气冲天,淮南军探子肯定会将这消息回报过去,他们又岂有不来捡这个便宜的道理?”

“不错!”一旁王佛儿击掌赞道:“我等还可以让返回的漕船装运一些不用的辎重,漕船船夫中定然有淮南军的探子,他们也一定会将这消息传递回去。”

“如此甚好,便按你们说的做。”吕方此时脸上的焦虑早已一扫而空,满是自信满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