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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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武家

攻下寿州城三日后,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便接到了义胜节度使董昌的求救信,朝廷已经封钱缪为浙东招讨使,剥夺董昌的官爵使职,命他攻伐董昌。于是杨行密立刻派遣泗州防御使台蒙领兵攻打苏州来牵制钱缪,同时上表朝廷说董昌已经悔改,愿意恢复贡赋,请求恢复他的官爵。又送信与钱缪:“昌疾自立,已畏兵谏,执送同恶,〔指的是董昌已经将首谋他篡号的吴瑶及巫觋数人送于钱缪。〕不当复伐之。”润州团练使安仁义也奉命先行返回润州,莫邪都也随行受其节制,准备和宁国节度使田覠一同攻打杭州诸镇,杭州乃是钱缪的根本要地。杨行密决不允许钱缪将两浙诸州全部抓到一个人的手上。

大江之上,百舸争流。莫邪都随着安仁义的大军沿淮河——邗沟的河运路线前往润州,这样”虽然比陆路慢点,但士卒不劳累,可以到了润州立刻进军杭州;吕方身着圆领袍衫,站在船首,脸上阴云密布。本来他这次攻打寿州,手下那一千降兵已经归心,又脱离寿州这是非之地,可以南下肚子发展,心情颇为舒畅。可没想到那杨行密如此抠门,就赏了他一百匹绢、五十贯钱,可怜他吕方要不是攻下濠州城时捞了点体己钱,连手下将士拿下寿州城的恩赏都发不下去。更可气的是原先手下降兵都宛若寇仇,为防止兵变,便将甲胄兵器大半收缴起来,可这些军器甲胄竟也被吞了,结果船上这一千人大半是赤手空拳,可以装备完全的只有三四百人,真不知道如何与钱缪厮杀。身后的范尼僧和龙十二知道吕方心情烦躁的原因,但也不敢多言。一直到了晚饭时,在船首喝了半天江风的吕方才吩咐龙十二将军中队正以上军官全部到自己座船军议。

夕阳之下,炊烟四起,淮河边的一个河湾内,淮南船队已经靠岸扎营,吕方的座船本十分宽大,但100多名莫邪都中军官还是将整条船挤得满满当当。吕方坐在船头,身前坐着王佛儿、陈五、吕雄、范尼僧、龙十二五人,这五人或为流民,或为降兵,或为流亡者,现有的一切都是败吕方所赐,也唯他致命是从,隐隐约约的以吕方的心腹自居。下面的军官约有五分之三是原先蔡州降兵出身,其余的都是攻下寿州后掺进来的七家庄的人,蔡州兵虽有些抵触,但也知道这是应有之意,也就在底下有些牢骚发发。眼下众人面前都放着一碗清粥,稀的很。众人见吕方带头三口两口便喝完了,也迟疑的将眼前的稀粥吃完,这粥入饥肠,反而更显得饿来。下面的人相互递着眼色,却谁也不敢说话。却听见吕方说道:“你们肚子还饿吗?”

下面众人心里暗想:“自然是饿的紧,这碗稀粥又顶的了什么事。”不过无一人敢开口,过了半响,龙十二笑道说:“这自然是有些不饱,不过弟兄们都是些厮杀汉,什么样的苦吃不下,忍忍也就过去了。”下面众人纷纷应和说是。

吕方听了笑了笑:“那寿州城中的恩赏士卒们可还满意?”

这次接口的却是陈五,他执掌莫邪都的右厢,现有的武器盔甲都给了他手下,除了指挥卫队的王佛儿,算是吕方手下的第二亲信重将。他熟知吕方的性情,也不忌讳:“是少了点,一个弟兄也才一丈布,一百钱,也就给自己作身夹衣。不过军中要么是降兵,要么是庄中子弟,也都很知足。”龙十二的人看陈五说话如此直接,脸都吓白了,看到吕方脸上并无怒色,方才舒了一口气。

吕方苦笑道:“是很少,可是你们知道吗,就这点恩赏,大半还是来自某在濠州城中从府库中抢来的,这次攻下寿州城,杨节度也就赏给我两百匹布,绢50匹,钱50贯。”

下面众人顿时一阵哗然,许多蔡州降兵脸上已满是忿然之色。淮南素以富庶著称,天下财赋十有七八出自于此。莫邪都攻下寿州城立下首功,可一千人才给这点恩赏,打发乞丐呀,又想起那天朱延寿将寿州城中的数百监视的汴州兵全部屠杀,感觉到兔死狐悲,更是又恨又怕。

吕方这是却笑道:“某囊中已经如洗,而且杨节度也没有提补充兵甲的事情,看看到了润州,安将军是不是能给一些。”

这话说完,下面的所有军官几乎都跳了起来,连那些庄中子弟也不例外。如果说恩赏少点也就罢了,打仗的时候找个机会抢点也就是了,可是兵甲不足,那可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庄中那几个性格急躁的都已经冲到吕方面前。这时,一柄横刀猛地插入吕方面前的船板,那几人赶紧停住脚步,王佛儿上前一步,拔起横刀喝道:“尔等意欲如何,军前失仪者斩!”

那几人已是吓得满头大汗,他们深知王佛儿的武勇,纷纷跪下叩首求饶,吕方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让他们站起,笑着指着身下的淮河问道:“你们可知这次南下为何?”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待下面的回答,继续说道:“这次南下是为了攻打苏杭,援救董昌,那董昌先前每三个月便向朝廷进贡金万两,银五千铤,越绫万五千匹,便是由这淮河转汴河最后走通济渠运到长安,这才在区区数年时间官至使相,爵至郡王,位极人臣。”吕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下面的众人已经被金万两,银五千铤,越绫万五千匹这个神话般的数字打到了,后面吕方说了什么估计下面也无人听到了。过了半响才有人回过神来,下面一个蔡州降兵急切的问道:“那董昌三个月便能上贡如此之多,那他家中岂不更多财货,想必他吃饭都拿着金饭碗呢。”

旁边一人一掌拍在他脑袋上,骂道:“你这蠢材,他家中肯定更多,你见过自己家中只有两匹布,就拿出一匹自愿贡给官家的人吗?”

先前那人摸摸自己的脑袋,嘟嘟囔囔的说道:“董昌家这般富庶,却连个钱缪都打不过,还要我等去救他,还不如和钱缪联合一举灭了董昌,一起分了他的家产岂不痛快。”这下旁边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一个个目光炯炯,仿佛已经拿下越州城,正在瓜分董昌的财货。

吕方哭笑不得的看着下面的众人,暗想:“怪不得秦宗权、孙儒麾下如斯强兵,自己也是不错的将才,可中原败给朱温,淮南被杨行密所败。原来手下目光如此短浅,全是一帮贪财鬼。”看着下面众人一个个满脸希望的眼神,笑道:“要不要某把你们的想法告诉安将军,让安将军把你们送到钱缪那里攻打董昌去。”

众人立刻哑然,若是安仁义知道他们这般想法,恐怕立刻就转身将他们看成肉酱。看到下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样子,吕方笑道:“你们也不用丧气,董昌的财货你们是没分了,不过还有一个大财东可以弄到手,只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说到这里,他随手拍了拍范尼僧的肩膀,示意范尼僧上前。待范尼僧将他的遭遇讲诉完毕,众军官立刻精神大振,刚才挨打那人大声笑道:“想不到江南的秃驴这般有钱,莫说不过是甲胄不全,就算是空手也能把那帮妖僧妖尼全杀个干净。范兄弟只等着当方丈吧”全然不顾范尼僧的父母也是僧尼。那人正笑得开心,额头突然挨了一记打,顿时勃然大怒,正要开口大骂,却看见眼前站着那人颇为熟悉,正是吕方,手中横刀并未出鞘,正在自己头上晃动,想是又要来上一下。赶紧保住自己的脑袋喊:“莫打、莫打,在下不再多言即是。”

吕方看着那个摸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骂道:“你这杀才,整日里便想的便是钱。那黄巢有那么多钱财,可有命享用?我问你,就连那寺庙中的秃驴,挽不得强弓,骑不得烈马,可家中娇妻美妾,桌上美酒佳肴,样样都不少。我辈武人再怎么能征惯战,也不过为点恩赏厮杀,就算侥幸夺来点财货也无法安心享用?”

此话说完,众人纷纷皱眉深思,半响都无人说话,这时听到一声怪响,原来是刚才那人腹饥的咕咕作响,大家哄然大笑,那人笑道:“又不是我一人饿,你们笑甚,吕将军,你脑子灵,不要打哑谜了,明明白白说与我们听,某照着做便是。”众人轰然称是。

吕方仔细考量了半响,方才说道“我朝制度,节度使最是位高权重,乃是外任之首,其原因是节度使不但受命之日受赐旌节,得以专制军事,而且兼任所在驻区的都督或刺史,还往往兼任一道的采访处置使,有了对各州官的监察权,有时还兼有屯田、转运、盐铁等使,还能掌握利权,不再是单纯的武人,是以权利非常大,后来往往还兼有中枢相职。被称为使相。这样既在地方上有军、政、财的大权,还能够直接上奏圣上,影响朝政。我们武人虽然刀剑上无人能敌,可并无法直接控制民力,也无法直接收敛赋税,和所在地的百姓没有直接的联系,是以就算一时得志,也没有根基,不过是风中烛火,转瞬即灭。”

下面众人大半都听得稀里糊涂,只有少数灵醒的听出了点门道,龙十二和刚才那人便是其中一二,龙十二上前迟疑的问道:“将军莫非要让弟兄们直接去当官职?”

“不!”吕方坚定的说:“起码不完全是,我要另起炉灶,架空现有官府,将辖有的空闲土地分与麾下将士,称为‘茅封’,受封之人根据封地的大小要承担一定的责任,某与那受封之人之间建立主从关系,军士们不受县官管辖,只受军法管辖。这样才能实实在在的控制每一块土地和土地上的百姓,这样将士们才是为自己而战,我们武人们才能不会再成为别人争夺天下的工具,为了他人的利益而厮杀流血,自己只得到一口饭食。”

说到这里,下面众军官纷纷两眼放光,满是希冀的颜色。他们虽然粗鄙无文,但也听得出来吕方所言之事的含义,各家藩镇也有让手下将官任刺史、镇将之职的,但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并无出路,只能世代为兵,毫无希望,但听吕方所说,今后就算是普通士卒,也能成为至少一村之长,除军法外不受县官的管辖,简直就成了人上之人。将来吕方所据土地越大,官当得越大,手下就算是普通士卒也能分到越大的好处,而且可以传给子孙后代。吕方面前那人立刻跪下说道:“在下不要那些恩赏,请将军收回去购买兵甲分与士卒们。”其他人也跪下喊道:“属下也不要恩赏,”众人纷纷跪下喊道,武人们低沉有力的声音汇成一片,仿佛雷鸣一般,震荡回复,惊起了旁边水草丛中一片觅食的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