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西域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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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坚堡苦战尸骨寒(二)

“啊?”高秀岩大惊,连忙跪倒在地:“哥舒节帅饶命!哥舒节帅饶命!”

“斩?!”张守瑜也惊呆了:“哥舒翰,我是河东同兵马使,你凭什么斩我?”

“凭什么?”哥舒翰冷笑道:“圣人有旨,许我节制所有参战兵马。敢有违逆者,可军法处置!”

董延光幸灾乐祸地看着张守瑜和高秀岩,为自己的机灵得意不已。

战前,董延光也曾因不满哥舒翰的军纪过于严苛,嚷嚷过要上表弹劾。可河西节度使安思顺通过密信告知董延光,哥舒翰此人心狠手辣,从不畏惧挥刀杀人。若是和他发生纠纷,吃眼前亏的肯定不会是哥舒翰。

而无论哥舒翰有多么专权和跋扈,只要他率军攻下了石堡,就会博得圣人的恩宠。那时,之前被哥舒翰斩杀的人都将如烟散去,在圣人心中留不下丝毫痕迹。

董延光知道,三年前,安思顺和哥舒翰同在王忠嗣麾下为将时,两人就势同水火、关系不睦。董延光深信,对一个人认识最深的,往往是他的敌人。因此,接到安思顺的密信后,董延光立即见风使舵,像驯服的猎犬,对哥舒翰摇头摆尾、低头服软。

见刘破虏等牙兵还押着河东二将未动,哥舒翰怒道:“陇右牙兵,还等什么?将张守瑜和高秀岩推出去,斩了!”

刘破虏一愣,飞快地瞟了李晟一眼,见他轻轻点了点头又旋即摇了摇头,就急忙和牙兵们推着二将往帐外走。

李晟冷眼望着哥舒翰和王思礼,心里早已大致猜出他们要折腾什么。

全神贯注盯着张守瑜和高秀岩的王思礼并未注意到李晟讽刺的目光,他一直在计算什么时候出言求情效果最好。

党项部首领拓跋守寂被哥舒翰突如其来的立威之举吓了一大跳,但见惯风雨的他在心里盘算一番后,理智地选择了沉默。

强攻数日后,拓跋守寂更心疼的是惨死在小方台之下的数百族人。至于河东二将的死活,拓跋守寂自知党项部弱小,并不愿卷入浑水之中。

“哥舒节帅,饶命!再宽限数日,我们一定能攻克石堡。”大帐外,高秀岩凄厉的求饶声和张守瑜的怒骂声越来越远。

“节帅,张兵马使和高别将苦战数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节帅饶他们一命!”王思礼见火候差不多了,不慌不忙跪了下来,替河东二将求情。

“哼!死伤近三万士卒都拿不下石堡,这也能算苦劳吗?”哥舒翰似乎怒气未消。

“节帅,昨日我也带了数千陇右健儿进攻。山路狭窄,我军确实施展不开。”王思礼急忙分辩道。

拓跋守寂眼珠一转,也从坐榻上站起,跪在哥舒翰面前求情道:“节帅,昨日我部勇士已攻到了小方台之下,距离拿下石堡只有咫尺之遥,最终仍未能竟全功,惨死在城墙之下。由此可见,张兵马使和高别将已然尽力了。若节帅宽限几日,定可攻克坚堡!”

拓跋守寂的话让哥舒翰面色稍豫,他点头叹道:“拓跋都督辛苦了!昨日之战,贵部出力最多。战后请功,某必禀明圣人。”

“多谢哥舒节帅!鄙部有机会为天可汗效力,实在是三生之幸。鄙部虽有微功,可兵力有限,伤亡也不过数百。苦战数日,河东兵马伤亡更重,还望节帅宽宥张兵马使和高别将。”拓跋守寂趁热打铁道。

帐中其余将领见状,纷纷跪倒在地,恳请哥舒翰饶恕河东二将。

董延光深知张守瑜甚是轻视自己,本想借机推波助澜杀了他。但他见众人都出言求情后,也不得不跪了下来,附和几句。

李晟跪在地上,想着哥舒翰和王思礼演得这场戏,心情愈发阴郁。他给王忠嗣当牙兵时,从未见大帅玩弄如此手段拿捏麾下将领。

大帐外,刘破虏一边押着张守瑜和高秀岩慢慢向辕门处走去,一边焦急地望着中军大帐,等待哥舒翰回心转意。

方才李晟先点头后摇头,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刘破虏,此事是哥舒翰为了逼迫各军奋力强攻而精心安排的。所以,要先听从哥舒翰的军令,但绝不能真的将河东二将斩杀了。

“既然诸君求情,某便饶他们一次。”哥舒翰摆出宽宏大量的样子:“李晟,传我军令,将张守瑜和高秀岩带回帐中。”

高秀岩回到大帐中后,倒头就跪,磕头不止:“多谢哥舒节帅不杀之恩!”

张守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也不那么强硬了。他不情不愿地跟着高秀岩跪了下来,却一言不发。

哥舒翰居高临下地问道:“张兵马使、高别将,你们还需多少时日,才能攻下石堡?”

高秀岩望了张守瑜一眼,连不迭地喊道:“节帅,再给我们五日,定能拿下。”

“五日?!”哥舒翰冷哼道:“吐蕃援军已然逼近大非川,就算某答应,恐怕同罗部的奉信王却不会答应。”

“四日?”高秀岩小心翼翼地讨价还价。

“高别将,某的中军大帐什么时候变成长安城的西市了?”哥舒翰冷冷讽刺道。

“三日!”张守瑜忽然喊道:“依某估算,吐蕃守军的木石也消耗不少了。若同罗部和陇右骑兵能够拖住援军,最多三日,我军必可攻陷石堡。”

“好!三日就三日!”哥舒翰猛地站了起来:“若是三日后石堡依然在吐蕃手中,无论何人求情,某必用军法惩处两位!”

“多谢节帅!”高秀岩连连叩头。张守瑜却怒气冲冲地甩开大帐的帘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来。

“此战过后,一万河东精兵又有几人能够回到三晋大地?”张守瑜无奈哀叹一声,不等高秀岩出帐,就挥鞭回营了。

待帐中诸将都领了军令散去后,李晟跪在哥舒翰面前,朗声说道:“节帅,在下恳请今日跟随党项部突袭石堡!”

“四郎,你傻了呀!”依然留在中军大帐中的王思礼不等哥舒翰开口,就急着吼道:“强攻石堡,九死一生。你安心守护节帅,战后的功劳又不会少一分一厘。现在又何必蹚浑水呢?”

刘破虏也不明白李晟为何忽然有此打算,挠了挠头,呆呆站在原地。

“多谢三郎!不过,某意已决,还望节帅首肯。”李晟固执地回道。

“四郎,你为何要执意请缨上阵呢?”哥舒翰盯着李晟的双目,缓缓问道。

“启禀节帅,大战以来,某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尽快才能拿下石堡。”李晟抬头对视着哥舒翰锋利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回道。

“血战数日后,在下发现。吐蕃守军甚少,所依仗者,地利也。沿山路强攻,伤亡甚重却进展寥寥。昨日党项部险些成功的偷袭让某想到,用兵之道,奇正相合。大军强攻为正,小股偷袭可为奇。节帅方才令党项部今日继续寻找战机,用意也当在此。”李晟侃侃而谈。

“不错!”哥舒翰点头赞许道:“众人皆言四郎善思多虑,果真如是。”

“节帅,以某观之,党项部兵马虽擅攀爬山路,战力却平平。若我军抽调数百精锐,与其一同择机偷袭,或可抢占石堡的小方台,进而压制大方台上的守军,助大军夺回石堡。”

“好!”哥舒翰一把扶起李晟:“四郎所言甚佳。你可持我军令,在军中自行挑选士卒和武器。”

“谢节帅!”李晟施礼道:“某马上就去挑选精干士卒。至于武器,还请节帅将战前打造的穿耳箭和北庭军运来的猛油火赐予在下。”

“四郎,穿耳箭是专门克制吐蕃军铠甲的,某明白。可那装在瓦罐中的猛油火,笨重不堪,要之又有何用?”王思礼奇道。

大战前,王思礼收到了北庭军托如意居商队运来的数十罐黑乎乎的黏稠液体。读了随之同来的信件后,王思礼得知,此物名叫猛油火,极易燃烧、遇水不熄,或可有助于石堡之战。

哥舒翰和王思礼在李晟的扈卫下,曾秘密点燃了小半罐,发现火势确实猛烈无比。

可是,石堡雄踞赤岭之巅,唐军攻了数日,根本攻不到城堡之下,更谈不上实施火攻了。

王思礼也曾琢磨用投石车将瓦罐抛入石堡之中。但山高路陡,笨重的投石车不仅上不去,即使上去了也施展不开。因此,数十罐猛油火就被闲置在大营中,并未发挥作用。

“节帅、三郎,某思虑许久,觉得可以将猛油火倒入牛皮袋中。偷袭的士卒每人携带一两袋,或可有用。”李晟对猛油火燃烧时的烈焰印象颇深,他觉得摸到小方台之下时,应该可以借之发动火攻。

“化整为零!”哥舒翰点了点头:“四郎的提议不错,某准了。”

“谢节帅!”李晟施礼后,转身就要往外走。

“四郎,我陪你同去!”刘破虏明白李晟的打算后,毫不犹豫地喊道。

李晟想了想,轻笑着点了点头。

李晟和刘破虏出去后,哥舒翰的神情阴了下来:“好个李晟,竟然对某心怀不满!枉我费心抬举他为牙兵校尉。”